钟山石窟万佛岩第一空间的佛祖与众弟子石雕像。

盛夏时节，作为全国文化记者采风团的一员赴陕北高原子长县采访。出发前，得悉在那黄土高原中深藏着一座始建于晋太和年间、距今已达1600余年的石窟——钟山石窟，其石雕艺术堪与敦煌石窟媲美，心中便充满期待……

从子长县瓦窑堡镇出发，沿秀延河在绵延起伏的黄土高坡上一路西行。临近安定古镇时，只见一座状如倒扣铜钟的大山与古镇隔河相望。山腰上，古塔耸立；山脚下，牌坊肃然。显然，那就是令人期待的钟山石窟了！

步入古牌坊，穿过仅存遗址的殿堂平台，来到山脚石壁前，只见5个洞窟一列排开。其中，规模最大的3号窟门楣上，篆书“万佛岩”三字十分醒目。迈入窟门，环顾四周，东西宽16.4米、南北深9.5米、高5.5米的石窟内，万佛森列。8根一米见方的石柱在石窟中立地接顶排成两列，将窟中坛基分为3个空间，每个空间均立有高达3.54米的佛祖及弟子、菩萨石雕造像。

何以要在同一殿堂里分立3个空间呢？

专家按佛经教义，将之诠释为“三世佛”——主管东方净琉璃世界的药师佛、主管中央娑婆世界的释迦牟尼佛和主管西方极乐世界的阿弥陀佛。

当地民众则依照自身生活经历及对人生的感悟，将3个空间解说为佛祖及其弟子一生所经历的“三世”：过去世、现在世和未来世。

过去世的佛祖，容貌清秀，双脚踩在莲花上，寓意出门修行；现在世的佛祖，雍容大度，端坐于尚未盛开的莲花座上；到未来世，佛祖已修成正果，宝座莲花盛开。3个空间里的大弟子迦叶，神态也各有特色，由最初的刚烈向老成持重转化。二弟子阿难则双手合十，一如既往地保持他的温顺文静。

佛祖也是人。从这个角度出发，我更乐意接受民众对于“三世”的解说。

钟山石窟石雕艺术水平究竟达到了怎样一个高度？敦煌研究院学者胡同庆曾专赴钟山石窟考察，并撰文感慨：“当我们把这些石雕与敦煌盛唐第45窟西壁龛内的群塑相比较时，就会发现前者并不逊色，而且其中雕像迦叶与彩塑迦叶相比，其个性更为鲜明，表情更为丰富。”

究竟是谁，凭借怎样的信念与力量，在这遥远的西北边陲开凿出如此震撼人心的艺术殿堂？

纵观国内众多著名石窟，大多没有留下开凿者的姓名。然而，让人喜出望外的是，在钟山石窟万佛岩外壁一块金代碑记上，不仅透露了万佛岩的开凿年代——“宋治平四年”（1067年），还刻下了造窟发起人和工匠的名字。

在万佛岩窟顶所刻开窟题记里，一则发愿文更详细地告知后人：“安定堡百姓张行者发心打万菩萨堂……国泰民安……合家欢乐……”

专家学者在对钟山石窟的研究中着意发掘的是深奥的佛教大义。然而，普通百姓最初开凿石窟的意愿其实相当简单、纯朴——在石壁间打造足以流传千古的偶像，以寄托自身祈盼“国泰民安、合家欢乐”的心愿。

立于黄土高原，将目光由钟山石窟延伸至更辽阔的西北，会发现这样一个现象：以敦煌石窟为代表的一座座著名佛教石窟，均与2100多年前张骞出使西域所开辟的丝绸之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丝绸、茶叶、瓷器等货物沿丝绸之路由我国源源不断运往西域时，诞生于印度的佛教也沿着这条古商道进入我国，对沿途民众的思想产生深远影响。佛教石窟，是丝绸之路得天独厚的历史文化遗产。

拥有钟山石窟的子长县，与那条著名的丝绸之路有着怎样的关联呢？

在探访钟山石窟的佛教界人士中，对唐宋年间丝绸之路走向颇有研究的海云继梦法师特别提到萦绕于心的一条“北部丝路”：北宋年间，由于战争频繁，由张骞开辟的丝绸之路经典路线——河西走廊是阻塞不通的。锲而不舍的取经者与客商为此绕道北部另辟蹊径，继续自己西行的旅程。他感叹：“历史对这条北部丝路的具体路线并没有详细记载，我一直在努力寻找这个地方。”

在海云继梦法师眼里，钟山石窟不仅以精湛的技艺把佛家禅修的最高境界雕刻在石壁上给后人看，其遗存的禅师塔、法师塔和规模宏大的寺院遗址，也在告知后人：此地曾经是北宋年间重要的宗教文化基地。

海云继梦法师感慨：自己在钟山石窟触摸到了那条北部丝路的脉搏……

其实，在此次采风行程中，只要稍加留意，便能发现前人踏出的一条痕迹淡薄却又证据确凿的古商道走向——

在子长县瓦窑堡镇，完好地保存着1935年12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瓦窑堡会议的会址，以及毛泽东、张闻天、周恩来等中共中央领导人的旧居。一排排气派的四合院窑洞大多建于明清年间，曾经是当地有名的商铺、客栈和大户人家居所。自古便为边关要塞的瓦窑堡，随着往来客商增多，逐渐形成城郭，成为陕北重要的物资集散地。

由瓦窑堡出发，沿秀延河西行约15公里，抵达与钟山石窟仅一河之隔的安定镇。步入这座曾为县治所在地的古镇，明清年间的四合院窑洞更是随处可见——极具代表性的史家楼院于清乾隆三年（1738年）兴建，占地宽达1500平方米。院主史大宽来自遥远的浙江绍兴，扎根安定后，以转运粮食、茶叶为业。

在安定老街另一头，郭家后人依然守护着祖上建于清道光四年（1824年）的骡马客店——一座气派的四合院和三孔砖窑。当年，南来北往的客商都喜欢在郭家大院落脚。

由安定继续西行20余公里，抵达秀延河边一个叫枣树坪的村落。陕甘红军和西北革命根据地创始人之一——谢子长的故居，就坐落在村口一片黄土坡上。

原以为被毛泽东同志誉为“民族英雄”的谢子长，一定出身于贫苦人家。然而，登上山坡，面对谢家院落时，大感意外——4座院落16孔窑洞，这分明是一户殷实人家！

据记载，原本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谢家，到谢子长父亲谢彪鹏这一代抓住商机，利用家门口这条由安定通往鄂尔多斯草原的商道开设柴草客店，逐渐过上小康生活。深受儒、佛教义影响的谢彪鹏，请来私塾先生教导儿子“格物、正心、修身”的为人处世原则，期待儿子能闯出一片更广阔的天地。长大成人的谢子长果然沿着这条古商道走出家门，闯出的是一片让陕北穷苦大众翻身做主人的火红天地！

站在高高的黄土高坡上举目遥望，由“天下堡，瓦窑堡”到“秦关咽喉”……一条曾经喧闹繁华的古商道清晰地呈现在眼前——这不正是海云继梦法师着意寻找的那条丝绸之路北部路线吗！

结束黄土高原之旅，回到正在开创海上丝绸之路新旅程的南疆。一日，展读《人民日报》，一个醒目的标题跳入眼帘——《陕西与世界对话》。文中感慨：2100多年前，一支由百余人组成的使团从长安出发一路西行，用双脚踩出一条贯通欧亚的古丝绸之路。今天，在建设“一带一路”大背景下，古老神奇的三秦大地，再次迎来新的发展机遇。

是的，曾经创造了辉煌历史文化的黄土高原，正在抓住新的机遇，由国家的后方再一次站到对外开放前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