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 | 设为首页 | 加入收藏 | 中央厨房融合平台 | 网站客户端 | 采编
偷考中学
时间:2017-02-27 15:46:31作者:王安国    点击数:次    来源:子长新闻网
      1953年下半年,我在李家岔小学当代教老师,每月挣六斗小米(折合人民币12元),一年下来能挣六石小米,合十石谷子。那个时候一个好劳力一年打十石谷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父亲觉得这份收入不少,再三嘱咐我要安心教学。时任校长贾红如、教师李相如、王瑞霞都已从教多年,备教案、上课得心应手,深受学生好评。而我刚从小学毕业,教案不会写,上课不熟练,深感身心疲惫,可恨知识浅薄,倍受苦难。
      8月17日,三弟王邦国专门从学校(子长师范)赶回来,给我带信说绥德专区将公开招录一批学生,给各县中学补充学生。得知这个消息,我坐立不安,迫切想去参加考试,以便再提高文化水平,丰富知识财富。但由于已经教上学,肩负起养家糊口的重担。如果考上去,意味着家里不仅要失去现在这份稳定的收入,原本贫苦的生活将因供我上学而变得更加紧张。要是万一考不上,后果不堪设想。正当我为父亲会不会同意我去考试而苦恼时,得知自己邻近的同学郝生儒、刘起胜、强兰胜三人已决定参加考试。一时间思绪万千,莫名的失落和恐慌涌上心头,全然不知何去何从。
      8月18日是李家岔集会,我专门找到强兰胜壮胆,拉着他一起向父亲说出我想去考中学的打算,结果父亲马上沉下脸,态度十分坚决,不让我去参加考试。虽然早有预料,但我还是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只能灰溜溜地返回学校,心里却急得团团转。傍晚,我独自一人溜到校外的土坡上蜷腿坐下,任由眼泪不停在眼眶里打转,顺着面颊滑落。远处黑沉沉的夜幕慢慢拉开,黑暗无情地把我吞噬。正在这时,学生刘治玉走了过来,劝我不要伤心,安慰道:“咱们学校有八九十个学生,每个学生给上你一升小米,就能凑出八九斗米,足可以供你读一年的书。”
      漫长的夜晚,我辗转反侧,教师虽然是一种崇高的职业,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可我对这个称呼根本不配,胡思乱想不能入睡。第二天早上,贾红如对李相如说:“昨天晚上可把这后生给急死了,一晚上打哆嗦没睡觉。”,“人家贺林瑞还是把拦羊铲子撩下考了中学的。”李相如回答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相如的话一下子把我点醒了。磨蹭到午后,我回到家中对母亲说:“二妈(叫母亲是二妈,父亲是二爸),我想考中学去。”母亲指着我:“你二爸不叫你去。”看来让家里同意是没希望了,只得偷跑了,我心里暗下决心。
      向母亲要的吃了一碗软米炒面后,我偷偷把小学毕业证书搞到手,一出硷畔撒腿就跑。我家离县城整整60里路,由于那时候没有汽车,连拉拉车和自行车也没有,只能靠两条腿一路急跑,太阳还没落,我就赶到了瓦窑堡镇(县城所在地)。当时,碰到几个同学,说有16个同学已经到绥德赶考去了,他们中间有的支持我去考试,有的劝我不要去。比我大3岁的樊世飞同学极力支持我去考试,还把我带到他家,给我拿了一块薄被子,买了几个油饼,作为赶考路上的干粮,并说他奶哥吴锡林有六斗小米,如果我考上了就要来给我当作学费。晚上,我睡在栾应奎家的门市铺里,他是独生子,很孝敬父母,肯听父母的话。他不支持我去考试,耐心劝道:“老人不让你去就不要去,你已经教上学了嘛。如果你硬要去考试,一方面没听老人的话,另一方面如果考不上你怎么回来见人?人人都谋胜不谋败……”他唠叨的我有些麻烦,加之小半天跑了六十里路,实在困乏不堪,只想早点休息,所以就胡乱应付说不去考试了,听他的劝。他好奇地反问:“真不去了?”,我点了点头,他高兴地把被子给我盖好,一口气吹灭了油灯。
      第二天早上睡梦未醒,附近学校里传来一阵阵学生上早操的脚步声和“一二一、一二一”的口令声,我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两把收拾起行李就要出门,栾应奎伸手将我拉问:“你一定要去?”我说:“我实在想去。”他见挡不住我了,就顺手从抽屉里取出6元钱给我做路费,并把我送过河,站在齐家湾村大路旁(县城通往榆林市清涧县的主干道)安顿道:“前悔容易后悔难,后悔了就早些往回走,不要走远了再折回就费劲啦。”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远去,我也踌躇不前,不断回头看着他。
      一路上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着想着,昏昏沉沉地走了三十里路,快晌午了才到了杨家元则镇。我坐到路边的一颗大槐树底下,狼吞虎咽地吃了三个饼子,又爬到井边喝了几口清凉的井水,头脑总算清醒了些。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终于下定决心,再也不后悔了。随即站起身跺了两脚,对着老槐树捣了两拳,顿时感觉一身轻松,精神振奋,便大步流星朝着折家坪(位于子长县和清涧县交接处,是清涧县管辖的一个镇)赶去。虽然脚后跟被硬鞋绑磨出了血,但赶路心急一点也不觉得疼。我下到小河里洗了洗脚,又向老乡打听了去往四则河的路,然后继续进发。绕过红崖洼,进入了一条人烟稀少的沟湾路。
      时间伴随着飞快的脚步来到了下午,远处祥和的白云点缀在蔚蓝的天空,一切是那么的平静。可天变一时辰,忽然几声轰隆隆的炸雷刺入耳朵,天空立马黑云翻滚,电闪雷鸣着实吓人。俗话说“八月雷,不空回”,看来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在这深山老沟让我上哪里躲雨啊。谁知祸不单行、福不双降,我的肚子突然疼了起来,而且一阵比一阵痛的厉害,可能是慌慌忙忙吃了几个干饼子,喝了井水,现在闹肚子了,真是要人命呀!听人说用力卡住手虎口能止痛,又联想起神话故事中说用手指云彩,云彩就能退掉。于是我一边用左手卡着右手虎口,一边用右手食指指着天上的乌云,嘴里还念念有词,祈求老天爷发慈悲、惜苍生,可怜可怜出门人,不要下雨。可乌云却越堆越厚,杏叶大的雨点哗啦落了下来。我急速奔到一棵大柳树下避雨,突然想起我村一个老头在大柳树下避雨被雷打死的事情,心里一哆嗦,抬腿就跑,刚跨出第一步就重重地摔倒在泥水里。我连爬带滚的逃离了大柳树,慌乱中把薄被子裹在头上,继续踉跄前进。农村娃年纪小,没出过远门,又害怕遇上坏人打劫,顿时陷入慌乱,浑身发抖,天上的雨水和头上的汗水混搅着,顺着脸颊不停地流下来。不停地冒汗。早知道是这样的坏天气,就不该动身冒险,真是应了栾应奎的话“前悔容易后悔难”。事到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只有拼命往前冲。一阵小跑后,我的肚子竟不疼了,乌云也慢慢散去,云隙中透出丝丝缕缕的霞光,夕阳终于露出了笑脸。我的妈呀!真是有惊无险,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现在回想起自己当时的幼稚真是可笑。
      不知不觉走到了山沟的尽头,一座陡峭的大山挡在了面前,险峻的山势咄咄逼人,一阵莫名的惶恐再一次涌上心头。眼看天就要黑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自己又是第一次走这条陌生的山路,晚上到哪里投宿呀!无可奈何,只能祈求太阳慢点下山,好让我多赶些路。可太阳却好像专门跟我作对似的,越走越快。马上就要从西山头的霞光中淹没,红嘴子的黑老鸦呱呱的叫着欲飞回巢,放羊人吆喊着羊群往回走。这时候的我心慌意乱,拼着命硬着头皮猫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山顶冲,饥饿和劳累早被抛在了脑后。没想到在半山腰上看见了前一天已走的郝生儒、刘起胜、强兰胜三人,天无绝人之路,我喜出望外,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呐喊,听到我的呼喊声,他们放慢了脚步,直到我和他们会合,胆子顿时大了几十倍,全然没有丝毫畏惧之感,他们当中就有人开玩笑,挤兑我和落汤鸡一样狼狈。夜幕降临时正好赶到四则河村投宿。不到一天的时间,足足走了一百多里路,此时的我已经精疲力竭,浑身酸痛。吃罢晚饭,在别人的拉话声中,我昏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8月20日,我们几人终于赶到绥德速成中学报了名,恰好碰见惠云昌和王锦云两位小学老师。惠老师叫我住在他的宿舍里,省的掏住店费。23日连考两场,考罢以后我的心不由紧张起来,脑海里思绪万千:这么多的考生,我能考上吗?榜上有名没名,是凶是吉难以料定。正在恍惚惆怅之间,先前考进绥德师范的薛秉礼同学来找我,叫我到绥德师范转一转。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得到我也来参加考试的消息,哪有心思逛绥德师范呀!可他非叫我去不行,我只好跟他上了苍芳疙瘩绥德师范。他向我引荐了子长安定城里的郭朗亭老师,每人还给了我1元钱叫我作路费,并千叮咛万嘱咐:“考上考不上没关系,要顺顺当当的回家去。”患难见真情,这份真挚的感情至今难忘。
      8月24日天空下着小雨,绥德石板街上人头攒动。看榜的考生不顾风吹雨淋,一大早不约而同上街等着放榜。时间不慌不忙地走着,等着看榜的人却像热锅上的蚂蚁,饭也不顾上吃,一分一秒饱受煎熬。下午3点多,榜终于贴了出来,考生蜂拥而至,把我的鞋都踩掉了。这是一张决定人生命运前途的榜,上下贴了3层,每层都有二三丈长。看榜的人群中有人哭有人笑,我把鞋提在手里,全神贯注地扫着榜上的每一个名字,在第二层前头看到“王国(上)安(下)”三个字,我惶恐不安地问曹志清:“王国安是不是王安国?”他笑着说:“是。”我似乎不敢相信幸运已然降临到自己头上,愣愣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眶里泛起了滚烫的泪花。
      告别了惠云昌老师,顾不上向绥德师范的薛秉礼同学报喜,我赶紧动身,天黑前赶到田庄追上了提前走的郝生儒、刘起胜、强兰胜等人。8月25日,鸡刚叫头遍我们就上了路,泥泞的路上布满了积水,有人一不留神踩进水坑,泥水四溅,还高喊:“做儿活喽(陕北方言,干坏事的意思)!”逗的大家哈哈大笑。我是农村娃,走夜路是常事,拄着木棍走在大家前头探路。天刚微微亮,我们到了怀泥湾河边,河水涨没了基石,我腿上又有病,只好让热心的吴振兴同学把我背过了河。一路上边走边歇,天黑前我们就回到了子长县杨家原则镇。
      8月26日回李家岔路经县城鸦巷时,遇见了同乡许耀儒的父亲许铁匠,他拉着一头灰驴,驮着铁棒。我急走几步靠近他问道:“大叔,你听到我爸说我什么没有。”他慢腾腾地抽了几口旱烟,说:“你爸说要把你的腿打折。”这句话像大山压顶,我的心不由一紧,顿时感觉头皮发麻、浑身发软,不知所措。心想:这可怎么办?父亲的脾气大家都知道,我们兄弟五个人没有人敢不听他的话。如果他把我的腿打断,我怎么活人啊!我心惊胆战,踉踉跄跄走到西门平排楼中间,一屁股坐下不动了。许铁匠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向前走了二三十步又掉转头,拉着我的胳膊说:“娃娃,你爸说的是气话,不可能真把你的腿打断,不管怎样回去再说。”我哪里能听见他的劝,心里七上八下,无精打采的跟在他后面。一边走一边想着对策,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我赶紧拉了拉许老说:“我二叔刘世海是马圈坪乡的指导员,他在我们周边很有威望,请他给我爸说说情怎么样!”他说:“这个办法好,你可千万不要走了不回来。”我扬了扬手先走了,直接来到乡政府,把事情的经过告知了我二叔,他笑了笑就随我起身,说先回家去,明天就找我爸说说看,估计问题是不大。我把一切希望寄托在了二叔的身上,径直回到了学校。
      贾校长和李相如见我回来了,对我说:“是不是应了学生的梦了?有几个学生梦见你考上中学了。”我说:“考是考上了,走成走不成还是两回事。”他们好奇地问为什么,我说:“许铁匠说,我爸要等我回来打折我的腿呢,我看凶多吉少,还能走吗?”学校紧靠政府,这消息传到副区长路彧的耳朵里,路彧年轻有为,好善仗义,他对区干部说:“李家岔地区教育落后,直到现在连一个中学生都没有,好不容易考上一个,家里却不让走,咱们每人出两元钱叫王安国上中学去。”区通信员李生海把这个消息传给我,我听了心里感到无比的欣慰和温暖。第二天我二叔笑盈盈的对我说:“你爸被我说通了,同意你去上中学。”不一会儿,父亲也来了,我心有余悸,慢腾腾地走到他面前,他蹲着一言不发,从面孔看上去比以前慈祥了很多。看着他愁中有喜、喜中带愁的表情,我想父亲愁的是六斗小米消淌了还要供我上学,负担加重了,喜的是李家岔地区有了第一个中学生,不管父亲怎样想,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真不是滋味。然而,我忐忑的心终归平静了,恐慌的感觉也消散了,升学求知识的心愿终于实现了,但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出来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六十多年的记忆晃之不见,但偷考中学的这一幕却历历在目,至今难以忘怀。

关于我们 | 广告服务 | 网站地图 | 网站公告
中共子长市委宣传部主管 子长市融媒体中心主办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编号: 61120200011
信息网络传播视听节目许可证: 127420062
编辑部电话:0911-7122593 新闻热线: 0911-7121276
违法不良信息举报邮箱:admin@zichangrm.com 举报电话:7121276 陕ICP备15007210号-2